川舟

浮寝鸟-20

电梯开了又合,亲了一会儿,黏黏糊糊一起上电梯。李羲承看朴成训气喘吁吁的样子,心想应该哄好了吧。


回公寓已经凌晨四点三十。


洗漱时朴成训发现了自己的惯用品牌。李羲承不讲理地霸道,笃定他的喜好和三年前一样。但这霸道很贴心,朴成训的喜好确实什么也没变,李羲承也确实什么都记得。


洗好出来李羲承已经躺在床上,等得有点迷糊了,头都懒得动,声音比平常可爱,软绵绵让他关灯,朴成训关灯之后摸到床边说不用等他,快休息,李羲承卸了最后一丝精力,连答应的声音都很小。


“哥你房间只有一个开关吗。”


“...唔。”


“好的,晚安。”


朴成训平躺,很累,四肢无力却头脑清醒,毫无困意。想象李羲承自己关开关,再自己摸黑爬上床,自己望着他此时也看着的这个天花板,度过一个又一个只有他自己的夜晚。


李羲道说李羲承当时总是睡不着。


朴成训无意识叹了很重一口气。


“叹什么气——”,李羲承闭着眼睛,睡意浓浓,伸过手拍朴成训的背,强赶困倦开口,“都过去啦。早点睡,明天白天我有事。”


朴成训还想问是什么事,但侧过头,李羲承蜷着身子面向他,眼已经阖上,呼吸声均匀,他就没再开口。

 

上一次躺在这张床上时,他虽然还不知道李羲承这些年心里只他一人,却仍沉浸在发现相册的欣喜里,满腔的柔情蜜意,总忍不住想和李羲承挤一起抱一起,觉得这个房间小而温馨,一个夜晚那样短暂,根本依存不够。


这次只是沉默地盯着那个天花板,再两小时太阳就会升起,可他还是觉得夜晚就是黑,太漫长,一分一秒也是黑,黑到眼睛被压到很痛。


他过不去。



===



他和李羲道通话,以李羲承男朋友的身份为前提,以帮助后续治疗为名,询问李羲承抑郁详情。李羲道在电话里说无可奉告,让他自己去问李羲承。


朴成训用指甲掐自己的指腹,语调很淡,“其实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不是为了我而抑郁…他说是想我想的...我以为他对我的感情...有他嘴上说得那么深。”


关心则乱,李羲道入了套,“抱歉啊青年,你就算死了对我弟弟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他只是畏惧人言,软弱无能,不好意思啊,没那么浪漫。”


语毕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再响起。


“哟公主?”


李羲道接得很快,强打的轻快和掩盖不住的犹疑——朴成训给李羲承停机的旧号码充了话费,拨给了李羲道。


怕又被挂断,朴成训没有自报姓名,只是直接开口说,“谢谢您,知道羲承哥不是因我而生病这个事实——”


隔着电流都感受到对面温度在降低。


他硬着头皮,舒口气继续说,“让我感到解脱。”


李羲道对眼睁睁看着李羲承痛苦却无能为力的后悔和担心李羲承识人不清的担忧被瞬间点燃,在电话那头愤怒到不可理喻。


“知道不是因为你你就解脱了?你就这么不想担责任?我靠我弟到底在喜欢你什么?那你还跑来找我干什么?你找骂?请问啊可能有点不礼貌但是或许难道你是疯子吗?”


该直接挂断的,但可能因为这部旧手机的重见天日把他们划分在了同一个阵营——知道李羲承曾遭遇到的不公的人。


李羲道鬼使神差般地没有直接挂电话。


对面的呼吸声沉重,朴成训在他耐心耗尽前开口,一字一顿。


“羲承哥总是…考虑很多,牵挂很多。”


“自从知道他曾经…抑…郁。我每天都在感恩。”


抑郁两个字,朴成训说得很轻。他不敢说快了,怕李羲承会痛。


李羲道一头雾水,感恩什么感恩,他快气笑了,“请问,你是真的有毛病吧。”


“因为,我抢在他袒露过往之前,先表明了,我想要和好的想法。”


对方喉头很紧,听得李羲道喉管都痛。


“我总想,还好我先说出口了,这太好了,如果是他告知我他抑郁在前,我再表达我的心意,他会以为我只是在可怜他。所以补偿他,那时和他告白,会被认为是赎罪。我从来就…我说不过他的。”


李羲道沉默,这确实像是李羲承会有的想法。李羲承心疼很多人,甚至会因为这份心疼动摇自己的处事方法。朴成训不一样,他只喜欢李羲承,是因为这份喜欢,才会想去心疼一个人。


“可明明我…只是非常的,喜欢他。我也,我也希望他对我的感情很简单,简单的喜欢或者不喜欢就好了。”


“健康是,很重要的,最重要的,我希望他健康。当时他说因为思念我而生病,我有自私的高兴,那说明他心里有我。但这点高兴和希望他好的心情比起来,太少了。我不想要自己那么重要,我只想他好。”


“我知道解脱这个说法不好听,对不起。”


不爱道歉的朴成训通过电话对素未谋面的李羲道闷声说,他是李羲承的哥哥。


“我找不到更好的表达方法。但我确实松了一口气。原本我只是希望他好,有没有我都好。可我发现他心里只有我之后,我更贪心,也更懊悔。明明我不能没有他,他也不能没有我。我确实心疼,心疼占很大一部分,像被卡脖子,呼吸不过来。”


“我见过太多软弱的人…包括我自己。但请不要说羲承哥软弱,他从来就不软弱。他是…生病了,这跟人的坚强或软弱是不一样的。”


他咽唾沫,“我最清楚。”


朴成训是运动员,从小跟队训练。他旁观太多在普世印象里肉体和意志都比普通人顽强的运动员被抑郁,焦虑,饮食失调吞噬的画面。


状态越好,成绩越高,身体和精神的压力往往越大。担心震碎穹顶的欢呼声后接踵而至的是山呼海啸的嘘声,凤毛麟角的奖牌会被夜以继日的奔赴而非人力能为的结局压弯,荣耀的背面是孤独,是对个性的活埋。


他也曾差点陷入怪圈。在接过嗜烟如命的队友递来的礼物那天,因为好使唤,朴成训被教练逮去参加了那场外院组织的无聊活动。


遇到一个很好闻的人,那根尚未点燃的烟的味道和他的味道比起来,太难闻。


“他遭遇了…我不知道什么,所以如果您知情,我希望您能告诉我。可是请您不要说他软弱,他敢正视,积极治疗,不当逃兵,这就已经比普通人强了几百倍。您更不要说他无能,畏惧人言这种话…任何人被拿到放大镜下观察,都会不适的,更何况那些短信,那不就纯粹是人身攻击吗,任何人面对无故的恶意中伤都不会好受,我真的…”


朴成训的指尖冒汗,他重新握紧手机。


“我真的只是想了解真相,不对,我只想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并不想从无关紧要的人,对不起,从你,对不起,从您嘴里听到他是什么人。我知道羲承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相信他。羲承哥,做什么都做得很好,是我最佩服的人,是我遇到过最温柔的人,是非常——”


“够了别说了,”李羲道本来心里发酸又发苦,觉得这小子说点话还挺感人,听到最后听的感动和震撼全无,只剩无语——自己嘴李羲承一句,能被阴着阳着顶十句回来。


他沉默半晌,说了自己家的地址。


照片看了很多,这是李羲道第一次真正在眼前打量朴成训:很他妈帅。


是男人看了会有点看不起的那种帅,因为有点装。是女人喜欢但不是最喜欢那种帅,因为有点难靠近。父母辈估计很喜欢,因为非常干净,板正。


他们交谈。李羲道也干脆,不再有隐瞒的心思。无论是真相,还是自己对他的怨气。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替他出头特别牛特别飒特别深情,你想过自己会留下多大一个烂摊子吗。”


“如果不是你,我弟就不会被C大扫地出门,也就不会有再后面的一摊破事,弟弟,别怪我迁怒,我也软弱。我得找个人恨,才能不恨我自己。”


李羲道这句话其实道歉也示好——自家孩子自己能骂,别人嫌弃一句,只会想一枪蹦了对方并说你算老几。如果方才朴成训接受了他说李羲承软弱,他不会和他见面。


朴成训却压根没闻到这里面的示好味,“您不必用’也’字。”


李羲道乐呵呵,也不反驳,他算知道在朴成训眼里,他李羲道才是那个“别人”。


“虽然他曾经答应我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口口声声要向前看,但这并不能抵消我对你的怨气。”


朴成训脑仁咚咚地跳。


“他就是舍不得你有心理负担。当然,现下他可以喜欢你,你们也可以在一起,但我会永远为我弟遭的罪恨你。咱们就事论事,各论各的。”


朴成训忍气吞声,换取到了实情。虽然李羲道知道的事情也只是李羲承粉饰后的和谐版,但带给朴成训的冲击已经足够大。


离开时,朴成训背挺得再直也难掩颓势,脆弱的胃里神经性地痉挛,翻江倒海,整个面部的三角区都泛红,非常狼狈,肩膀微微颤抖,给李羲道留下一句“非常感谢您。您恨我吧,我也恨我自己。”之后转身。


“喂,小子。好好处理。”


朴成训失魂落魄冲他鞠了个躬。


“知道我恨你就对他好点。”李羲道劈了一个空气手刀。



===



拿犬齿挤弄被李羲承咬到涩痛的地方,让自己从闪回的对话里冷静。他想对李羲承好,却处理得并不好,去wazz途中各路情绪在他心里翻飞,冲撞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甚至还要李羲承对他说“都过去了”这样的话。


明明该他对李羲承说的。


用力眨眼后侧过身,穿过李羲承脖子和枕头之间的空隙,把他揽自己怀里,嘴唇烫得突突跳,贴上对方肩颈,棉质睡衣下传来的香味和规律心跳混在一起。李羲承只要存在,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朴成训感到安心。


李羲承让自己什么都说,因为他什么都会接住。他也希望李羲承什么都说,他也想能接住李羲承。


天花板塌下来也安心,再黑也在一起。

 

朴成训眷恋地深吸一口气,李羲承的梦呓像邀请,他把对方抱得更紧,学着对方的口吻,哑声说“都过去了”。


雾笼罩着雾,夜很黑,朴成训摸出枕头下的手机。


他在检索栏输入岚山,大概是李羲承他们后续并没有放弃对舆情的控制,坚持投诉,能搜索到的消息已经不多。但还是有,只是很模糊,并不清晰。


他在自己被天花板压抑到沉重的心跳里,强迫自己继续看那两个蝇竞血,蚁聚膻,让是非蜂起的视频。


他什么也不想问李羲承,他很小气,他不想让他回忆这段过去。


细碎的吻落在李羲承的颈侧,被李羲承咬的地方再被自己的犬齿磨出更撕裂的伤口,朴成训嘴里尝到腥气。


但他很犟,他过不去。



===



第二天李羲承醒来朴成训已经不在了。


他长了记性,先去几个房间巡逻一圈,确实不在了。

 

倒回床上,他拿不准昨天是不是自己做的梦,打开抽屉,手机反应灵敏,亮屏,眼眶蓦地变红。壁纸被换了,是朴成训在床头和熟睡中的他的合照。


解脱也泄气,朴成训真的都知道了。

 

难为他了,吓懵了吧,该再哄一会儿的。只要他别再把分手挂嘴边,李羲承都会哄他的。


李羲道在工位接到他弟的视频电话。


“啊,都说了呗,”他敲键盘,都懒得直视李羲承那张兴师问罪的脸,“你当年怎么唯唯诺诺给我交代的,我就怎么给他重拳出击的。我没那么多照顾他的心思,公主啊,您一个就已经够我折腾了。他是不是有点太脆弱了。我觉得我说的很委婉了,他还是听吐了。”


李羲承着急,“你肯定说得很过分。”


“啧”。李羲道没否认,“闹得那么大…完了还非得跟再跟爸妈心上插一刀,说自己确实喜欢男的,还喜欢的是个已经分手了的死人,我想作弄他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人家早都给他家里说过我了,是我当时一直瞒着你们...”

 

“那能一样吗?!”李羲道停下手上的动作,拧开随身杯,里面泡着朴成训昨天孝敬的虫草,悠哉喝一口。

 

“不过,昨天他送来的中国药材和玉石,确实都不错。就是那个镯子我戴着小了,你嫂子戴着大了,下次让他给我们量量尺寸。诶他家是不是也很有钱,跟咱们A宝比谁有钱,他自己是不是就很能赚啊,你是不是还是能住上汉南洞的房子。”

 

他哥肯提起朴成训带去的礼物,还说些未来的事——李羲承眨巴眼睛,心领神会。


绷着嘴角不肯笑,“还我!那是他给我买的!”

 

李羲道笑骂着挂了电话。

 

李羲承看着视频中断界面上他哥被神秘的东方草药滋养到吹弹可破的双下巴,抿抿下唇。


好吧,也不完全是坏事。


点开和朴成训的聊天窗口,第一条是8:20的自己出门了,最后一条是问他还在睡吗,有没有不舒服。


中间是废话一箩筐。新晋社畜的工作抱怨有点多。从自己被修了眉毛到广告片场居然没有独立的厕所,他要疯了。


李羲承一一回复,最后发了张随手瞎照的自拍,“没有不舒服,不是发病,是睡过头了”。


他感觉自己最近状态好到有点太正常。

 

“好的,昨天睡得晚,多睡一点,继续睡还能睡吗。”


——一宿没睡觉的在这儿担心睡满了八小时的人睡不够。


“不睡了,我还有事。”


“好的,你发的照片让我很想你。哥要去做什么,你现在在做什么,我现在空闲,我们可以视频吗。”


李羲承无声尖叫,朴成训直接打了视频过来,他接起,理理头发,嘴唇有点抖,“哦,我就是,约了心理医生。”


他该复诊了。


本来是件习以为常的小事,但昨天被朴成训知道真相之后,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


朴成训的眼睛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没有,无波无澜地淡定回复,“好的,你等我,我送你。”


李羲承心里的紧张才舒缓了些。


消毒水味,朴成训不讨厌,但他讨厌医院冰冷的座椅和仪器的声音。他打量诊室门口医生的照片,公立医院的副主任号,作为医生年纪不算大,戴金丝眼镜。


和李羲承一起进去之后被礼貌地请出,跟个壁虎一样贴在门上听里面的谈话声,听不真切,遂放弃。和朴综星发消息聊近况,出去给李羲承买了一盒水果糖葫芦。


谈话时间比朴成训想象中的久,接近两小时,李羲承推开门,朴成训瞪大眼睛,举在耳边的手机还在播放朴综星不耐烦的语音,“你就算把人绑来美国杀,绑去火星杀,你也是杀人,犯法的啊大哥。”


但李羲承表情莫名有点紧张,根本无心听他的手机里在放什么。


“…叫你进去。”


朴成训食指指向自己,“我?”


李羲承推他背,“快进去嘛。” 



===




初次见面的心理医生对他很熟稔地笑,“你好,终于见面了。坐吧。”


几个字背后的含义太多,朴成训同手同脚地朝椅子走去。


“挺想和你寒暄一会,看看你到底有什么魔力,但那样就要加钱,患者约的是——两个小时,我也只用对李羲承负责,找你是为了治疗效果,我就直说了。”


朴成训语塞。


“你对他的治疗会起很重要作用,这次李羲承状态非常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配合我,这将非常有利于他恢复正常生活。”医生靠向椅背,直截了当。


“我会尽全力。”


听他这样说,医生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扬起微笑,满意地点头。


“羲承患者一开始抗拒诊断。但得知自己确实系患病后反而放下许多心理压力,药物和心理治疗都很配合。因为他求生意识很强,也了解抑郁症。我们进展得很顺利。”


朴成训身子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听着。


“但不应该这么顺利,他每次测评出的心理都是健康,却总是找我开失眠和抗焦虑的药,如果真如诊断结果那么顺利,他对药物的需求不应该那么大。”


医生无视朴成训追问的眼神,低头,圆珠笔在本上画了一个圈,“羲承患者本身就思虑比较多,你比我与他接触时间长,曾是他最亲密的人,我相信你了解这一点。”


“我...”现在也是。


但他们才复合没多久,朴成训忍了忍,没说。


“这类患者在罹患抑郁症后往往是最难治愈的类型——他们在情绪上的痛觉触角比常人敏锐,痛觉神经也比常人灵敏,情绪过载后,相较普通人会难以承受。


“痛是很好的一件事,因为痛觉是为保护人存在,好让我们长记性——比如远离火源,远离尖锐物品。羲承患者情绪上的敏锐痛觉,其实是他自保的最强武器。”


医生的眼睛从镜片上方望出来,对着朴成训笑,“那么,你认为,是什么情况能让痛觉如此敏锐的羲承患者,次次康复期间的心理诊断表,结果都是健康呢。”


朴成训皱眉深思,之后非常严肃,铿锵有力地回复:“他乱填。”


“…你的说法倒也不是不对。”医生觉得这个运动员有点痴线。


“他有些爱钻牛角尖,死犟,很不肯服输,说的话可能不会好听,您跟他说话的时候顺着他毛说吧,多担待一点,他才知道我那些事情,我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偷偷上网看以前的报道网友评论之类的,如果看了可能说话会有些没把门,您别刺激他啊,就给他说我现在情况恢复的很理想就行了。”

 

——想起李羲承给自己搓着手提前赔罪的样子,


医生整理思路,重新开口,“人的精力和情绪都有限。羲承患者曾经面对的情况,你已经大概有了解。那时候外界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已经完全失控了,那样的情况下,唯一可控的,只剩他自己。”


“这样的情况下,他给自己作了茧。他被束缚,却也因这束缚这让他感到他在这个范围内对世界是可控的,这个认知让他安心——于是他把责任全归咎到自己身上,如此一来,他才认为自己有能力,有底气,向在意他的人保证,事情在变好。”


“这样的话,他能在自己的掌控下,安抚所有在意他的人。是一种牺牲,”


医生眨眨眼睛,“我不确定你能不能理解,但这样一来,他自己的情绪是找不到出口,也无法纾解的,他作的茧,会把自己挤压到窒息的。”


“我尝试劝导,我总是希望他能正视自己的情绪诉求,有效果,但很不理想,他陷入了一种苦行僧理念一样的怪圈。”


“...就像...拿自己祭天换风调雨顺吗。”朴成训尽力去理解,但仍然不解,“可这...他为什么会把自己...”


朴成训想起李羲承曾经告诉自己,他是最珍贵的小白狗,是李羲承告诉他,每一个人都是最珍贵的。


“为什么会把自己的位置看得这么低,吗?”


朴成训点点头。


医生轻轻回答,“因为他生病了。”


朴成训沉默地低下头。


医生清清嗓,“如果把李羲承的情绪和痛觉比作海,他已经放弃挣扎,自愿沉底。他选择漠视自己的痛苦,无视自己的感受,这样既可以令他情绪平稳,也可以换得他亲人的安心——风和日丽,风平浪静,行尸走肉。”


“这对他自己太残忍…”朴成训脑海里闪回昨晚他情绪失控后,李羲承明明也怏怏不乐,却舍不得他说自己冷的样子,一声不与自己争辩,反而安慰他夸他做得好的样子,喃喃自语。


他猛地站起来,“您不是说他状态非常好吗。”


医生稳住他,“我说了,是因为你。”


朴成训无措地看向他。


“他把你看得太重,我了解你们曾经的羁绊,能体会一部分。他漠视的痛苦里,我不能说绝大部分。嗯,但超过一半的组成部分来自他对你的爱意和忏悔,以及想忘记你但实在忘不掉的无能为力,他问过我为什么明明下决心要忘掉一个人,却每天都梦见,这让他更不敢睡觉。到后来我鼓励他慢慢来,让自己接受对你的留恋,用时间去淡忘,他的状态才好了些。”


“但你是真的回来了,不再是他做的梦,并且向他表达了你的感情。”


“你无法想象他刚才在这里多少次提起你的名字。”医生感慨地说出这一句。


朴成训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


“你让他想萌生了改变自己现在状态的想法,他开始尝试再次正视自己的情绪。”


“因为,甚至在他意识到自己要做出改变状态的决定之前,他就先决定了他要爱你。他没有考虑别的,你是第一优先级,你破了他的茧。”


朴成训听了,又忍不住闷闷地说,“他就不该放弃我,明明根本忘不掉我,早点来找我就好了...”


医生脸上漾开笑意,“他没办法来找你,他不会来找你的,他认为自己是拖累。”


“我怎么可能觉得他是拖累!你一开始不是说他遇到我之后情况特别好吗,如果我能早点——。”


“我都点到这里了。你还觉得他放弃的是你吗。”医生意有所指,依然语气平和。


朴成训为难地看向他。


医生叹一口气,“他漠视的情绪里,最大的一部分,就是他对你的需要。”


“他需要你,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但他漠视了自己对你的需要。”


“他漠视自己对新环境新工作的不安和不适应,换取家人的安心;同样的,他漠视自己对你的爱和思念,换取的,是你能向前看。”


“李羲承患者曾放弃的,不是你,是他自己。”


朴成训瞬间如堕入冰窖。


“但让他再次决定找回自己的,是你。”


“你的存在唤回了他的渴望,他一直保持着的平衡被你撕裂,他无法舍弃你,便终于开始面对那些自己一直漠视的情绪。因为如果他想留下你,他就必须要面对——你的存在让他无法漠视。”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也明白这其实是个契机,让他真正康复的契机。”


心理医生看着眼前年轻人削薄起伏的身子,继续轻言细语。


“和最亲密的人之间的健康和有爱的关系能最快也最有效的帮助一个人重新建构过去情感里的不良模式,对李羲承而言,这个不良模式就是他对自我情感自虐般的漠视。而这个亲密的人可以是朋友,老师,或者…情侣,爱人,哎我的意思就是说,是你。同时,这种关系的重点不是依附,而是他能自己从这种正向的模式中汲取力量,即使这个亲密对象有一天离开,但因为已经收获了这个力量,他也能走出困境。”


“我不会离开。”朴成训憋出一句。


医生已经不想和他硬碰硬了,这家伙太硬了,听什么都跟不入脑似的,唯独听跟李羲承有关的事情,两眼很不能变成竖瞳。


于是潦草应和,继续说自己的主题,“羲承这次的状态,太好了,非常好,好到我都想叫你特效药。你可能低估了你之于他的意义。”


“我的意思就是。你的出现,对他而言,毋庸置疑,无比重要。”


“我并不想评价你们的感情,我只从患者康复的角度思考问题。我认为,目前看来,你是最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的人,最能帮他重塑自我肯定的人。自我肯定这件事必须由他自己做到,而他已经在对你的渴望下,试探着伸出自己的触角。所以请你帮助我,至少要让他确信,再确信,再确信。像洗脑那样让他相信。”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李羲承需要这样一个落脚的地方。你对他的爱,能让他更好的去珍视自己。”


朴成训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谢谢您,一直帮助他。”


“这是我的工作,我拿钱做事,收了钱所以救他。你不用负责救他,你只要负责爱他,救他的事交给我们专业的人负责就好。”


“哦对,还有一件事,还真只能你来救,任何医生都帮不上忙。”


朴成训沉声,“您说。”


“他早停舍曲林了,该做的,我们医生知道做,不该做的,只能你来做,才能让他恢复得快啊。年轻人,你光看书,永远学不会游泳呀——你得,拉近距离呀。”


谈话结束,超时了,朴成训重新打了一张付款单,和医生交换联系方式后出门。


李羲承就坐在斜对面诊室门口的座位上,脚踝搭在膝盖上耸肩撅嘴单手玩手机,没发现朴成训出来了,朴成训买的糖葫芦草莓好大,嚼嚼嚼,面前突然出现黑影。


仰头,欣喜地笑,把糖葫芦的串举起,腮帮子还鼓着,“怎么会聊那么久,都给你说什么了”,示意朴成训张嘴吃剩下那半。


朴成训摇头,递回他嘴边,“你吃。”


“就,聊你很爱我。”


“虽然是事实…就这么没营养啊?”李羲承本来也没有很舍得给他吃,就自己吞了最后一口。


医院走廊,大庭广众,朴成训握住李羲承伸出的手臂拉他,李羲承很配合地顺力站起,看他闷头闷脑的样子,紧张又好奇,“他到底给你说什么啊”。


朴成训放开李羲承的手,摩挲他惊愕的表情,舔下他的嘴角沾着的糖稀,在李羲承已经闭眼睛准备要接吻的时候,只是紧紧抱住了他。


我终于明白你叫住我那天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也没有放弃你自己。


谢谢你的勇敢。


我会很爱你,如同你爱我那样爱你。


我会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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